襄阳城北二十里,荒废山神庙。
    风过残樑,带起层层灰尘,散于破败殿宇。昔日香火早已断绝,只馀神像斑驳、蛛网如织。李莫愁踏入其间,衣袂随风轻拂,她以拂尘拂去供桌上的积尘,将襁褓中的女婴轻轻置于供桌中央。
    孩子又开始啼哭。
    李莫愁从怀中取出一隻小小瓷瓶,倒出些许蜜水沾在指尖,递到婴孩唇边。孩子本能吮吸,渐渐止了哭声,一双乌溜溜的眼望着她,澄澈地映出她冷峻的眉目。
    李莫愁凝视那张小脸,心下盘算:「这孩子既是师妹骨肉,定是心头至宝。有她在手,不怕师妹不拿《玉女心经》来换。」指尖轻抚婴孩细软脸颊,触感温热柔腻,她眼中闪过复杂神色:「当年师父偏心,将本该传予大弟子的心法私授师妹。今日这般,也算天道轮回、物归原主。」
    想到古墓被困之辱即将得报,她唇角不禁微扬。復仇快意才刚涌上心头,却在触及那张小脸时骤然凝滞——这眉眼鼻唇,竟与记忆深处某个影子重叠难分。
    烛火忽爆灯花,往事灼痛眼目。那年她方十叁,师父自终南山外抱回雪白襁褓,郑重放入她怀中:「莫愁,这是你师妹,日后你须护她周全。」
    那时她也只是个十叁岁的女孩,抱着软绵绵的婴孩手足无措。师妹在她怀中睁开眼,不哭不闹,只静静望着她,眸子乾净得像是古墓深处的寒潭清水。
    后来无数个夜晚,她在回廊里轻轻摇晃怀中师妹,哼着师父教她的童谣。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,晃晃悠悠。
    「师姐,陪龙儿玩」师妹牙牙学语时,奶声奶气的呼唤彷彿还在耳畔。
    那时师父还在,古墓尚暖??
    忽然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——不是寻常旅人散乱的蹄响,而是训练有素的骏马,蹄声节奏分明,由远及近。
    两骑。
    李莫愁眸光一凝,将婴孩贴身藏入道袍内襟,身形一纵掠至破窗旁,透过缝隙向外望去。
    月色下,两道身影策马而来,没想到来的人竟然不是杨过和小龙女,反而是黄蓉与郭芙。母女二人皆着劲衣,但黄蓉那绝世美顏,李莫愁一眼便认得出——她曾远远见过这位丐帮帮主。
    「她们俩个?追我做甚?」李莫愁心中冷笑:「丐帮何时管起古墓派家事了?」
    她自知自己那匹花驴脚程不快,若一昧逃跑,迟早被追上。昨夜夺婴后,她故意往北留下数处明显痕跡——折断的树枝、勾掛荆棘的杏黄碎帛,甚至刻意用轻功在泥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足印,都是为追兵引路的明灯。
    然后,她绕了个大圈,反而潜回山神庙附近。
    黄蓉母女果然中计,一路向北追去,丝毫未察身后百丈外,杏黄身影如鬼魅般在林间穿梭,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    ***
    天色渐亮,荒径上,黄蓉和郭芙两马并骑。
    黄蓉修习《九阴真经》中的易筋锻骨篇已超过十年。產后本该虚弱的身体,因这门奇功而恢復神速,如今功力已恢復大半。
    这时黄蓉忽然勒马。
    「娘?」郭芙跟着停下,满脸不解。
    黄蓉未答,只凝神细听。虫鸣鸟叫声、风过林梢声、远处溪流声……因为修练易筋锻骨篇的缘故,她的五感敏锐度,比常人敏锐许多。
    但此刻,她听不到任何异常。
    「怪了。」黄蓉低语:「李莫愁的花驴脚程不快,我们追了这许久,早该见踪影才是。」
    郭芙环顾四周:「娘是说……我们追错方向了?」
    黄蓉不语,翻身下马检视尘土,但见蹄印足跡虽被夜露润湿,仍清晰可辨北延之势。
    太清晰了。
    黄蓉心中一凛。李莫愁何等人物?赤练仙子行走江湖十馀年。那些折断的树枝、掛在荆棘上的布条,简直像是戏台上的佈景。
    「调虎离山!」黄蓉猛然醒悟:「中计了!」
    才刚想到这边,黄蓉忽觉背心一凉,如芒在背,彷彿背后有一条毒蛇吐着蛇信,正冷冷注视着她。
    黄蓉不动声色,继续与郭芙说话:「看来李莫愁确是向北去了。我们快追,莫让她逃远了。」声音故意提高几分。
    母女二人重新上马,继续向北疾驰。
    但她们离开后不久,林中一株古松后,杏黄身影缓缓显现。
    李莫愁抱着婴孩,嘴角噙着一丝冷笑:「女诸葛好大的名头,不外如是。」
    婴孩正熟睡,小小鼻翼被夜风一吹,竟微微颤动,像是要醒。
    她低头看着,语声冷得像雪夜飞霜:「再敢哭,休怪我无情。」
    可手却轻轻拍着那婴儿后背安抚,一下,又一下,柔得不可思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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